講道題目:塗黑的臉與重建的記憶
2025.6.8 台北濟南教會香港崇拜
經文:以賽亞書 61:1-4 (和修)
61:1 主耶和華的靈在我身上,
因為耶和華用膏膏我,
叫我報好信息給貧窮的人,
差遣我醫好傷心的人,
報告被擄的得釋放,
被捆綁的得自由;
61:2 宣告耶和華的恩年
和我們的上帝報仇的日子;
安慰所有悲哀的人,
61:3 為錫安悲哀的人,賜華冠代替灰燼,
喜樂的油代替悲哀,
讚美為衣代替憂傷的靈;
稱他們為「公義樹」,
是耶和華所栽植的,為要彰顯他的榮耀。
61:4 他們必修造久已荒涼的廢墟,
建立先前淒涼之處,
重修歷代荒涼之城。
引言:記憶,是一場屬靈的抗爭
親愛的弟兄姊妹平安:
今天是聖靈降臨節,我們要一起守主的聖餐。聖靈降臨節又稱為「五旬節」是教會歷史上很早被紀念的一個重要節日。
聖靈降臨節在基督教傳統中被視為「基督教會成立日」,因為《使徒行傳》第二章描述了聖靈降臨在使徒身上,而勇敢向人傳福音,成為教會建立的肇始。這日子原本是慶祝穀物豐收,但如今成為慶祝靈魂豐收的節日。這日子原本是律法主義者的日子,如今卻成為在基督裡得自由的日子。
自從耶穌以後,我們是處於聖靈澆灌的時代,在約翰福音二十章廿二節記載,耶穌向門徒吹一口氣,說:「領受聖靈吧!」這跟創世記裡上帝向人的鼻孔吹了一口氣息,人就成為「有靈的活人」(創世記2:7),這二者有著很重要的對比。上帝吹氣泥土所造的人成為有靈的活人,而耶穌吹氣使人領受聖靈,成為新造的人。更在聖靈的幫助,帶領我們朝向新天新地的應許開展。
二千年來,教會就在聖靈的帶領下,朝向上帝國發展,但過程中也會有人性的罪惡、邪惡的力量在對抗聖靈的作為,獨裁、壓迫、不公義在我們時代處境下不斷地發生。
我們需要通過「聖經」來記憶上帝在世界的救贖與更新,各民族也可以透過他們的社會記憶來警惕。
「社會記憶」包含著社會理解和社會意志,前者是指被記憶的歷史事件總是被解釋之後的,對某一特定社會群體而言有意義的;後者是指社會群體在對歷史的書寫中,還將其他的情感、憂懼與期盼等投射到對過去事件的記憶之中。透過《聖經》所帶來的社會記憶,信仰得以傳承,使命可以維繫。
上個月的5月19日,我受邀參加「白色恐怖記憶日」紀念活動。過去幾年,透過民間與轉型正義團體的努力,2024年起台灣正式訂定「白色恐怖記憶日」。這不是一個輕鬆的紀念日,它提醒我們,這片土地曾歷經長達43年的白色恐怖。1949年至1992年,台灣人民在戒嚴體制下承受壓迫、審查、監禁、甚至生命的喪失。這段歷史,是一場無聲的受難史,也是一段堅韌而隱密的信仰之旅。
然而,就在2025年5月9日,中國國民黨與民眾黨聯手通過《紀念日及節日實施條例》修正案,將「519白色恐怖記憶日」從官方紀念日中抹去。這是一種對記憶的政治清洗,不只抹去歷史的臉,也試圖瓦解人民的記憶力。就像我們面對六四的記憶、離散的記憶也有類似情況。
記憶,是一種靈魂的責任。信仰中的我們,若不能記得創傷,就無法談真正的救贖。
今天的講道經文來自《以賽亞書》61章,是一段充滿醫治、釋放與重建的盼望預言。在這段話語的光中,我們要來直視歷史的深淵,講述一個來自台灣白色恐怖歷史中的真實故事——潘英雪的記憶之路。
一、塗黑的臉:一張記憶的臉
潘英雪,是二二八受難者潘木枝醫師的長女。潘醫師是嘉義人,行醫多年,仁心仁術,體恤窮人,經常減免費用,還給車資。他會對病患說:「這五十元給你,你不要因為我沒收費,以後就不敢來讓我看病,有病一定要來找醫生哦!」
但1947年3月,他卻被國民黨軍隊逮捕,隨後槍決於嘉義。他的屍體未曾歸來,潘家也從此崩解。
當時潘英雪只有二十多歲,母親為了保護她,把她嫁到南投埔里這個山城,以為能逃過政治黑手。但沒有人能真正逃離極權。潘英雪雖表面上婚嫁、生子,內心卻背負著父親的冤死與家族的禁忌。
潘家自此不再提起228,不敢說,不敢問,不敢想。這就是極權統治最深的破壞——不只是奪命,更是奪去記憶的能力與語言。
多年後,潘英雪精神崩潰,陷入失憶與混亂之中。某一天,她做了一件驚人的事:她塗黑了自己的臉,說自己「變裝了」,從埔里獨自北上,要去找她多年未見的弟弟潘信行。
潘信行前輩回憶道:
「當時公司同事說有個陌生女人找我,我說:讓她進來吧。結果走進來一個我不認得的塗黑臉女士,但她一開口,我就認出來——那是我姊姊!那是我姊姊的聲音啊!」
潘英雪說:
「我變裝了(臉塗黑)!就沒有人會發現我們。」
這不只是一句話,而是整個時代的寫實。
她塗黑自己的臉,是要「不被發現」,但同時也是一種身體的見證行動,一種來自創傷深處的控訴與吶喊:「我們不能被遺忘!我們還活著!我們還在尋找彼此!」
這道塗黑的臉,是靈魂深處的抗議,是台灣記憶歷史中一道最沉痛卻最光亮的見證。它不是瘋狂,而是信實的記號;不是錯亂,而是記憶對真相的渴望。
極權不只奪去生命,也奪走記憶的權利。潘英雪的瘋狂,是台灣集體失語症的化身;她的變裝行動,反映了數十年被壓抑的悲傷和恐懼——不是消失了,而是始終未曾離開。
這句話令人心碎。她變裝,是為了保護弟弟不受牽連;但那張塗黑的臉,也成為一張歷史記憶的臉。那不是瘋狂的表演,而是一場身體記憶的吶喊,一張對社會質疑的臉,一張在黑暗中尋找光明的臉。
她讓我們知道,極權帶來的不是健忘,而是沉默;不是安靜,而是失語的悲鳴。
這故事讓我們看見什麼叫做被擄、被囚——不只是肉身的囚禁,更是靈魂與記憶的幽閉。但也正是在這樣的絕望中,我們看到《以賽亞書》61章的希望開始浮現:
61:1 主耶和華的靈在我身上,
因為耶和華用膏膏我,
叫我報好信息給貧窮的人,
差遣我醫好傷心的人,
報告被擄的得釋放,
被捆綁的得自由;
二、以賽亞的預言:記憶中的釋放與重建
《以賽亞書》61:1-4如此寫道:
「主上主的靈在我身上,因為上主用膏膏我,叫我傳好信息給謙卑的人;差遣我醫好傷心的人,報告被擄的得釋放、被囚的出監牢…」
這段經文原是針對被擄巴比倫、失去聖殿的猶太人所說,但在今日,這話語竟如此深刻地對應潘英雪的故事,也對應整個台灣社會曾經被囚禁、被噤聲的歷史。
「醫好傷心的人」——潘英雪就是那個心碎到無法自語的人。
「報告被擄的得釋放」——她的家族、她的記憶,就是被政治與恐懼擄掠了的人。
「重修歷代荒涼之城」——那荒涼之地,不只是城市廢墟,而是人心中被瓦解的信仰與希望。
上主的靈,不是賜給我們好過日子的靈,而是要我們在歷史與真相面前站起來,說出那句「我們不能被遺忘!」就像被擄歸回的猶太人,不斷的進行記憶信仰的教育。
三、記憶的信仰,記憶的盼望
然而,信仰的上主不是失憶的上主。《出埃及記》2:24說:
「上主聽見他們的哀聲,就記念祂與亞伯拉罕、以撒、雅各所立的約。」
上主不是把以色列人的苦難視為偶然的歷史事故,而是記得祂的約,並聽見人民的聲音。
教會也不能成為失憶的地方。耶穌在最後的晚餐中對門徒說:
「你們要如此行,為的是記念我。」(路加福音22:19)
記念,不是儀式化的回憶,而是存於心中、帶出行動的信仰行為。
潘英雪的故事如今成為「519黑臉行動」的靈感來源。塗黑的臉,不再只是瘋狂的象徵,而是記憶的燈塔,提醒我們:自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,而是從創傷中掙扎出來的。
這讓我們再一次回到經文的核心:
「賜華冠代替灰塵,喜樂油代替悲哀,讚美衣代替憂傷之靈。」(賽61:3)
潘英雪沒有穿上「讚美的衣」,但她穿上了一張「記憶的臉」;她沒有戴上「華冠」,但她戴上了一段家族不容抹去的歷史。
她的生命告訴我們:真正的自由,是從記憶出發;真正的信仰,是不懼黑暗的記憶;真正的救贖,是讓傷痕說話。
2024年,台灣社會由民間發起「白色恐怖記憶日」,潘英雪的故事為我們帶來震撼,她穿越禁忌,用身體書寫歷史,提醒世人:這些創傷不是歷史遺物,而是仍在流血的真實。
今日,若有人告訴我們:「忘記吧,向前看」,我們要回答:「不,信仰從來不是建立在遺忘上,而是在記得中尋找醫治。」
願我們能像那位塗黑臉的潘英雪一樣,在黑暗中仍能記得家人、仍能呼喚盼望。願我們在記憶中重建自由,在記得中,等候上主慈愛的曙光臨到這片土地。
結語:成為記憶的群體
弟兄姊妹:
信仰若不能直視苦難,就不是完整的信仰。我們看聖經中受壓迫的歷史,每年也重複直視耶穌受難的記憶,因為我們要參與上帝在苦難中的救贖恩典,經歷聖靈帶領受造世界的更新。
而教會不能缺席在這公共記憶中。因為我們相信,基督信仰是一個以記憶為核心的信仰——從以色列人的出埃及記,到十字架上的記號,記憶都是救恩歷史的見證。
我們不是旁觀者。我們是那群被呼召起來重修荒涼之地的人。
「轉型正義,是和時間賽跑」,更是與記憶拔河。
當壓迫者的政權試圖讓人民遺忘,但我們要記得;
當社會只談和解不談公義,但我們要堅持;
聖經的流傳也是為了「記念、記憶」,
不斷地講述上帝的救贖與恩典,講述上帝的計畫。
「記念,是信仰的核心。」
潘英雪塗黑的臉與重建的記憶,也將透過記憶在提醒我們,尋求公義的重要。
今天我們講到的不只是歷史,不只是政治,而是我們如何用信仰去面對歷史中的黑暗。
願台灣、香港成為一個不忘記的島嶼;
願教會成為一個說出記憶、承載創傷的群體;
願我們每一個人,都能在信仰中重拾盼望。
【結束禱文】
上主啊,
祢是記得我們苦難的上主,
祢聽見人民在黑暗中的哀聲,
也看見創傷在一代又一代人心中延續。
求祢醫治香港、台灣,醫治全地受傷的土地,
讓我們有勇氣記憶、不再沉默,
讓我們的信仰成為行動的勇氣,
不為報仇,只為正義與自由,
只願行公義、好憐憫。
願我們記得:
祢的慈愛永不止息,祢的誠實每早晨都是新的,
奉主耶穌基督的名祈禱,阿們。